叔緐簠
春秋 《叔緐簠》 北京海淀区出土 首都博物馆藏
该簠是1957年5月北京市海淀区东北旺村修建马号挖房基时发现的。高9、口横25.5、口纵19.5cm。长方体,窄沿方唇,腹壁斜收,腹两侧有一对兽首耳,圈足正中有半圆形缺。口下饰重环纹,腹饰环带纹,圈足饰垂鳞纹。
铭文:吴王御士尹氏 弔(叔)緐(繁)乍(作)旅匩(匡)。
【附录】北京东北旺出土叔繁簠研究/李学勤
叔繁簠是一件久为学者注目的青铜器,现藏于首都博物馆。这件器物出现的经过,见于《文物参考资料》1958的第5期简讯①,据称:“1957年5月左右,农大农场在北京市海淀区东北旺村为修建马号挖掘房基时,在约一米深的地层内发现春秋时期铜簠一件”,由于出土位置,当时就喧传于北京学术界。自50年代以后,我曾几次看到这件簠,最近又有机会在首博做了仔细观察,对首博各位先生深为感谢。
需要特别说明的是,这件叔繁簠实际是二次出土的。简讯关于东北旺出簠的地层,并没有考古学的描述。已有学者指出,清乾隆时的《西清续鉴甲编》收录有完全同铭之器②。细看《西甲》卷十三、一著录③,也和东北旺该件一样,只有器体而失盖,形制、纹饰、铭文相同,连文字的相对位置都是一致的,不过摹写有些失真而已。《西甲》的说明中记有簠的尺寸,可与简讯内的尺寸对照。下列左方是简讯实测东北旺器尺寸,右方是《西甲》尺寸依营造尺一尺折合32厘米计算结果④:
器高9厘米 高二寸八分=8.96厘米
口长255厘米 口横八寸=25.6厘米
口宽195厘米 口纵六寸一分=19.52厘米
足见东北旺器的大小和《西甲》全合,应该就是一物,在由清宫流出后,出于某种原因掩埋到东北旺地下不深的地方。这也解释了这件簠出在北京的原因,不必再从古代历史去寻找理由了。
叔繁簠器体的形制是:小平沿,斜直壁,两端有环形钮,圈足中间有凹缺;纹饰是:口沿下饰一大一小相间的重环纹(即横鳞纹),腹壁饰有象鼻的横S形夔纹,圈足饰垂鳞纹,外底有网格形范线,这些均系西周晚期簠的特点。和它最接近的,可举出1990年河南三门峡上村岭M2001出土的虢季簠⑤。后者形制和叔繁簠一样,也装饰重环纹、夔纹,惟形态微有差异,圈足则为简单的云纹。上村岭M2001属西周末或稍晚一点,叔繁簠的年代不会距离太远。简讯说是春秋时期器,看来是不可能的。
为什么这件簠被认为是春秋时器呢?这显然由于铭文。
簠铭铸在内底,共两行十一字,现释文如下:
吴王御士尹氏
弔(叔)緐(繁)乍(作)旅匩(匡)。
其中有几个字需要略加说解。
“御”字,简讯释“造”,黄盛璋先生已作纠正⑥。按“御”字从“午”声,此处则于“午”下增“口”。
“緐”字,简讯释“孙”,是由于铭中字的左半上有省笔,把“每”变得好像“女”字,以为是“子”的替代。《金文编》第四版已正确释出此字⑦。
以叔繁簠为春秋时物,始于《西甲》。书中云:“《史记》:‘寿梦立而吴始益大,称王’⑧,此为寿梦以后之器无疑。按他器铭称王皆一字,此独加以国号,盖吴虽僭王,尚不敢上比周天子,故别之以吴也。”这个说法的基础,是以“吴王”连读,其结果是以簠为江南吴国之器。由近年吴国青铜器的发现看,春秋吴器已有自己的特殊风格,何况这件簠的年代怎么说也不能下拉到寿梦以后的时期,可说在分期、分域上都讲不通。
我认为,簠铭应该在“吴”字下顿开,也便是说“王御士”连读。让我们按这一读法,重新释读全铭。
“吴”,读为“虞”。大家知道,西周以来有两吴,即在今江苏无锡、苏州等地之吴,和在今山西平陆之吴(虞)。金文两国均作“吴”,文献则分为吴、虞。较晚的金文,北方的才有作“虞”的例子。同王的行事直接联系的,如师酉簋记“王在吴,格吴大庙”,所指自然是北方的虞国。叔緐簠的吴,也是虞国,其器与邻近的虢器酷似,是很自然的。
“御士”,《西甲》已称“疑即御事”,黄盛璋先生更有详细论述。“御事”一词,屡见于《尚书》的《周书》部分,杨筠如先生《尚书覈诂》说:“御,《诗》传:‘治事之官也。’按《大诰》:‘大诰猷尔多邦,越尔御事’,又曰:‘肆哉,尔庶邦君,越尔御事’,《酒诰》:‘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’,所谓御事,皆谓邦君执政之官也。”⑨可知御事是执政治事之官的通称。
“尹氏”,也常见于《诗》、《书》和西周金文。多数的“尹氏”是“内史尹氏”的简称,这是因为“尹”本训为长,“内史尹”或“内史尹氏”即内史之长。但有的“尹氏”只意谓官长,并不专指史官,如《大诰》:“肆予告我友邦君,越尹氏、庶士、御事”,“义尔邦君,越尔多士、尹氏、御事”,可对照《酒诰》的“百僚、庶尹”和《顾命》的“百尹、御事”,足知“尹氏”乃是一定等级官长的总称,比御事要高一些。
这里说“王御士(事)尹氏”,“尹氏”显然是专称,即史官之长。“王御事尹氏”,是说周王朝的史官之长。他是吴(虞)人,入事王朝,任史官之长,所以称作“吴(虞)王御士(事)尹氏”。或许作器时,叔繁人已归回本国,也未可知。当时不存在“吴王”,故铭文也不会有人误读。
“匡”为簠的别名,是都熟悉的。至于这种长方形器仍应称为簠,我前些时已有小文讨论⑩,这里不再重复。
判断青铜器的时代,当以考古学的层位学、类型学方法放在首位,在这方面与铭文的释读发生矛盾时,最好先对后者进行核检,叔繁簠是很好的例证。
①北京市文物组:《海淀区发现春秋时代铜器》,《文物参考资料》1958年第5期《文物工作报导》。
②黄盛璋:《吴御士尹叔孙匡(瑚)铭的官职、年代和出土地点问题》,《历史地理与考古论丛》,齐鲁书社,1982年。此文原载《文物参考资料》1958年第12期,收入时有较大改动。
③《西清续鉴甲编》,第335页,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,1992年。
④丘光明:《中国物理学史大系·计量史》,第530~531页,湖南教育出版社。2002年。
⑤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、三门峡市文物工作队:《三门峡虢国墓》第一卷(上),第57页,图四八,文物出版社,1999年。
⑥同②,下引黄说同。
⑦容庚:《金文编》,第863页,中华书局,1985年。
⑧《史记·吴世家》。
⑨杨筠如:《尚书覈诂》,第132页,陕西人民出版社,1959年。
⑩李学勤:《中国古代文明研究》,第76~81页,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5年。
(作者为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)